第4章 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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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那一瞬之间发生了什么。周缙觉得自己仿佛一颗土豆穿过刨丝器变成了一堆土豆丝,她实实在在地穿过了一道禁制,大概类似于飞机上的普通乘客被带进了驾驶室,突破了。

获得身体控制权的感觉有点新奇,周缙顺着惯性又冲了几步,把步子放慢下来,缓了几口气。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少女的手柔软纤细,让她一时有种仰天长呼爷青回的冲动。

“周缙,你在做什么。”夏的声音幽幽的。

“噫,你还在鸭qwq”

“我当然在了!你为什么能打表情符!不对你别玩我的手指头了他们打过来了啊!”

寸头手上带了指虎,一拳过来又狠又猛:“不听话的女人,揍一顿就好了,我手很重,你要忍一下。”

“就这?”周缙脑中闪过了很多种应对方法,她决定选一个最帅的——让过他的拳势,反手一脚侧踹冲他脸。

但这并不是周缙的身体,在触到寸头拳风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好,勉勉强强避过了这一拳,她收回颤颤巍巍的右腿,面色沉痛。寸头站在不远处,表情几度变化。

“好痛好痛好痛你胯怎么这么硬根本踢不去。”周缙在心底对夏说。

“姐姐我就是个普通学生你不能指望我身体素质跟你一样呀。”夏又想笑又想哭。

“也是,是我太久没上班业务能力下降了。”周缙承受了自己非要秀操作装逼的惨痛后果,深刻反思。她冷静下来,揉了揉手腕:“来吧,看看是你的大还是我的大,我是说拳头。”

寸头带了快十个小弟,此地不宜久战,好在他拳拳带风虽然刚猛但缺少章法,只是胜在一股不怕疼不服输的狠劲,还有一种未经雕琢的战意和直觉。周缙这些日子里受了不少气,关于以前,关于夏,心中也压不住地生了些恨意,于是她避过一拳,狠狠一个肘击直捣寸头下腹。

寸头差点没憋住惨叫,这一肘简直让他五脏六腑移位,他退后几步缓了缓,肚子翻江倒海地痛。在他眼里,脸上带了淤青但眼神狠辣的夏仿佛换了个芯子(周缙:只要我不说,这件事就没有发生),他忍不住心头微寒。

“还打吗?”周缙摆了个拳击格斗起手式,其实她刚刚肘击的一边胳膊都是麻的,另一只手好像稍微有点错位也隐隐作痛,但是“对敌最忌露怯,一定要记好了,打架有时气势比手法更重要。”她对夏说,语气仿佛是在交代后事。

同时周缙也有些迷惑,她好像听到了寸头断断续续的声音:“她以前看起来好乖我想把她关起来当我的小兔子,现在我想把她打哭了打服了打到她认输求饶,我想我哥哥被车撞死然后由我继承爸爸的财产,我想让学校烦人的老师都被解雇……”那声音仿佛隔着水幕传来,模模糊糊似真似幻,又直往周缙脑子里钻,扰得人头胀。

寸头似乎也看出来她状态变差,咬了咬牙又握拳打来,周缙一边靠着有些生疏的战斗本能跟他缠斗,一边问夏:“你听到他说话了吗?”

“他说什么了?你别受他影响专心一点啊那些人快追过来了。”夏语速很快。

周缙头昏得厉害,勉力躲了一发直拳,又被一个上勾拳打的脑子嗡嗡作响。

“我真的会生气。”周缙想,不顾格挡的手臂已经血痕斑斑,一拳打向寸头的鼻子,这次他没能忍住,一声惨叫,眼泪都飚了出来。周缙接了一拳,拉住他的肩膀又跟了一记提膝。

“好痛啊好痛啊她怎么不去死怎么不暴毙……”寸头的声音还在念念叨叨的响,周缙烦不胜烦,不顾少女身体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给寸头受伤惨重的鼻子一记头槌。

寸头被打懵了。

“带着你小弟,滚,有多远滚多远。你不是不怕疼?不怕死?”周缙揪着寸头的衣领,丝毫不知道自己额头带血、眼神狠毒,看起来阴沉凶恶得像个反派,“如果你想,下次近身博斗课咱俩再好好碰一碰,我随时奉陪。”

周缙不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她的信念更偏向于不可放虎归山,但是眼下实在是太累了,心脏超负荷运转,头又痛的厉害,她需要休息,夏的身体也需要。

寸头弓着腰狼狈地看着气势逼人的少女,懵懵然应声,只觉得这世界对他恶意如此之大,而真正的猎人总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周缙扭头就走,笑话,再不走等他反应过来带着小弟围殴自己吗。她走得很骄傲,没有回头,只用余光警惕着寸头的一举一动,好在他没有动作。

走出寸头视线的周缙支撑不住地立刻把身体操控权还给了夏。夏被身体沉重的疲惫感和疼痛压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快点回家吧。”周缙留了这么句话就没音了,夏踉踉跄跄地往家走,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我承认我是有赌的成分,她想,但是没想到周缙这么拼命,也真的赢了。

虽然架不是她打的,但夏也确实身心俱疲,走到楼下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自家的窗户。

没有开灯。

她愣了愣,从怀里拿出那束没保住被压扁了的花,仔细地理了理花瓣,又理了理头发,不愿理脑子里叫嚣着的那个想法,走上楼去。

敲门没有回应,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

家里冷冷清清,跟无数个夏放学回家的傍晚一样,虽然今天耽误了些,但这方冷清似乎格外让人接受不能。

妈妈的房间门关着,门缝里有一点点光。夏对着那扇门发了一会呆,直到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抽泣。

“我回来了,你吃饭了吗妈妈?”夏站在门这边的黑暗里出声询问。身上很疼,像是被人拆了棉花又随便塞进去的玩偶熊。

“你表姐今天中午给我带的饭有多,我吃过了。”里面的人说。

夏张了张嘴,又重新抿住唇角,她转身走进厨房打开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你不是早就有所预料了吗。”她对自己说,平静地把手里被揉烂了的花丢进垃圾桶,扔下书包,换下衣服给自己放了一缸热水躺进去。浑身没一块舒坦的地方,水里暖洋洋的,她枕着浴缸边,就这么疲惫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水温冰凉,她觉得自己仿佛一根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气腾腾的白萝卜。站起来结果在洗手间地上滑了一跤,手腕着地,痛得她没爬起来。

夏索性不站起来了,就往墙边缩了缩,然后伸手把自己整个人抱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难过,心里很堵,手脚冰凉。应该去质问妈妈“为什么答应了却没有做到”吗?那为什么在早上其实自己就做好了心理工作觉得妈妈并不会真的做出改变?她相信什么,又在渴望什么?

一切都是摇摇欲坠的,她想,一切都是在慢慢腐烂的。

“你在干什么?”周缙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夏僵了僵。

“刚醒就看到你不穿衣服坐在洗手间地上摆烂,怎么了,你喝大了?还是我没把握好给你把腿打断了?”周缙冷静地分析。

“……没什么,只是滑了一跤。”夏站起来,呲牙咧嘴的。

“你是笨蛋吗?”周缙叹为观止,几句话把夏的情绪打得七零八落。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又回到刚一开始的情况,寸头跟夏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伤来上学这件事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点风波,但也只是如此。

如果说还稍微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跟周缙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发生了一些变化。夏敢说的话更多了,甚至会问出“你为什么说你想死”这种似乎有些僭越的问题。

“大概是一直在努力做一件事,某天突然发现努力错了方向,然后所有成功的可能性都已经被杀死了,而且我做过的事情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给别人带来了很多不好的影响……大概。”周缙的回答模模糊糊。

“那如果是努力的事情本来就没太有成功的可能性呢?”夏问。

“你想说什么?我觉得只要还有实现的可能性就还应该努力不能放弃。”周缙警觉。

“没什么。”夏在课本上又画了一只王八。

“真丑,”周缙评论,“快给它画个伴。”

“说一下,有没有想通过高校联考去首都星学习的,现在开始自己想办法参加比赛,或者参加科研立项,或者砸钱,咱们星球这两年成绩不好,地理位置又偏,应届录取名额减到一个人了,以咱们学校的水平,考全校第一都没希望,你们趁早好好规划,当然,留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老师下课的时候轻飘飘地说。

台下一片哗然,“老师,这种事怎么能说改就改,不怕我们直接去政府大厦抗议啊?”“不怕我们造反吗?”学生们七嘴八舌。

“你去啊,你有本事就去,抗议啊造反啊,谁想被自动电磁枪打成筛子谁就去。我还不知道个你们了?一个比一个能说,就算是原来的政策你们有几个能考上?”老师也懒得给政策开脱,收拾了东西就往外走,留下一整个教室吵闹的学生。

正如老师所说,虽然整个学校大部分学生不学无术,但家里从小树立的观念也都是以考上首都星学院为荣。这样一条突然通知虽然与他们实际将要发生的人生轨迹没有很大影响,但也足够他们不满、抗议。当然,这种情绪有时效性,可能成为下饭的话题,几天之后也就被抛之脑后了。

但是,这件事对另一些人却是有实实在在的影响。

周缙有些担忧地说了句“没事吧”,这种变故可能是星球最高执行政府之间的利益交换,也可能是单纯的学院或者联考相关部门方面的决策,没办法下定论,不管怎样都是对于夏来说无从挣扎的事情。

而夏只是在座位上发了会呆,然后说“没事”。

压倒骆驼的从来不只是一根稻草,也从来只是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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